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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派的末落后裔

2001-03-0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上世纪50年代,旧金山的反叛诗人金斯堡和小说家凯鲁亚克分别以长诗《嚎叫》和小说《在路上》发难,掀起了那个沉闷时代中最惊世骇俗的一次文学运动:他们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他们反对传统的文学创作方式,以激烈如本能冲动的“自动写作法”挑战学院派的精心巧构;他们更反对保守的生活方式,以吸毒、性解放、精神漫游去瓦解日常生活,满足感官欲望从而达致他们所追求的东方的“禅悟”。几乎整个“火红的六十年代”的自由疯狂都深受他们的影响。

到后来垮掉派走向沉静和放纵两个极端:分别以诗人斯奈德和小说家巴勒斯代表。前者主张沉思冥修,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后者却从“堕落生活”中获取灵感,着力去描写生活的丑和恶,描写吸毒和性爱的快感和随之的失落。巴勒斯的创作其实继承着现代派文学中隐密黑暗的一脉:可以上溯到变态文学的法国祖师萨德侯爵和写《恶之花》的“颓废诗人”波德莱尔。也许是因为呼应了青年人心中对暴力、快感的本能向往,巴勒斯的一端经由英伦朋克运动、波普文化的推崇和发扬,至今大受英国青年的热爱,新生代的作家亦自觉继承其衣钵,而威尔·塞尔夫(WillSelf)则是其中最为瞩目的一个怪才。

威尔·塞尔夫曾经当过记者,对英国低下阶层的生活深有接触;而更厉害的是他曾有多年吸毒的经验,为他描写吸毒者的快感幻觉和颓丧心态提供了大量素材。这样的经历令人想起他一个名留英国文学史的前辈:写《一个吸鸦片者的自白》的德·昆西,塞尔夫亦无比沉醉于对迷幻旅程的尽情书写中,并且对“堕落者”的生活敝履自珍——他们都不带道德判断地去面对这种生活和精神状态,更没有借文学来“拯救”世界的企图。

《给顽强男孩的顽强玩具》是塞尔夫颇具代表性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置于书首和书尾的姐妹篇小说《像丽池一样大的快克》和《临创奖》是最能代表塞尔夫“美学”的文字。这两篇连贯小说讲的黑人丹尼的故事未尝不能看作塞尔夫的一个扭曲、黑色幽默的自传体狂想。黑人丹尼去拉美为黑社会工作,他偷走黑社会头子的钱后回国,和吸毒的弟弟提克一起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有一天他们在公寓墙上挖到大量毒品“快克”,于是两人成为毒贩,直到黑社会的杀手找到丹尼。杀手把一桩虐杀幼童案嫁祸给丹尼,使他被判刑二十年。丹尼为了洗脱罪名,开始在监狱中学习写作,他想在一次写作比赛得奖,但结果却让一个真正的性变态者获奖了。故事就这样不合理的结束,和读者习惯的浪子改过自新或无辜者沉冤得雪的阅读期待都大相径庭。从中可看出塞尔夫的世界观:世界就是荒诞邪恶的,人无能改变,甚至文学也不能,作家所能做的只有把它的残酷一一描述而已。

集中其它的小说无不是这般恐怖怪诞的,《苍蝇乌托邦》中一个厌世者和昆虫共建他的“美丽新世界”,最后还让昆虫把他的女友吞噬了;《欧洲的故事》讲一个两岁的婴儿令人厌恶地大讲商用德语的怪事,分明是一个讽刺欧盟的寓言;《也是大卫》借一个疑心病患者的幻觉来揭示这个机械复制时代的可怕;《关心·分享》和《福斯汽车的错误设计》都以科幻小说的形式,就像他的前辈伯吉斯的《发条橙》一样,挖苦人类日益的冷漠和外强中虚。点题之作《给顽强男孩的顽强玩具》是一个颓废的心理医生迷乱的内心独白,他在自己的空虚中放任自流,生命依赖于大麻和高速飙车的快感之中,说是顽强,实则不堪一击。

看得出塞尔夫和他的垮掉派祖师们首先的不同在于,塞尔夫比较入世──他乐于讥讽这个世界虚伪和阻碍他的放纵的一面,他好像在说:“为什么不肯正视你的丑陋呢?”垮掉派们则比较出世,在迷幻的烟雾对世界不屑一顾。这跟塞尔夫所接受的另一文学传统有关:英国50年代的愤怒的一代作家,相同的低下阶层出身,因之对英国长期换汤不换药的经济改革所带来的——靠福利制度勉强支撑的腐朽社会的不满。不像在大美国精神下的迷幻乐园中可以避之不见。

但更重要的不同——显出了新世代的衰落的却在于,文学主角的精神力量和取向。在垮掉派文学中,人们虽然过着颓废的生活,但他们深得存在主义“真传”——都拥有自我选择的勇气和随之而来的行动、追求和承担,因此起码在精神上,他们抵达了自由。但塞尔夫的主角们却任由社会的变态所摆布,并且自认烂命一条,甚至和黑暗的事物同流合污了——最可怕的是他们竟以此为乐,混世为生。而实际上,这不也是我们当代的反叛青年和60年代的反叛青年的最大的不同吗?这是真正“无因的反叛”,多可悲。

也许这是今世代的无奈之处:他们只能这样嬉皮赖脸,才能面对这个钢铁都市的丑陋和残酷苟延残存。(廖伟棠)

(《给顽强男孩的顽强玩具》,威尔·塞尔夫著,郭秀芬译,台湾小知堂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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